012_小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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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慈云寺是这儿最大的寺庙,旁边有座塔叫慈云塔,这四周就是镇上最繁华的地段,每年特定的拜佛日比如佛祖生辰观音生辰,就是这儿香火最旺的时候,从四村八里摇着船儿晃悠晃悠的,慈云寺前就是一条河,这儿河多数都是通的。

  这边的孩子自小就在河边湖边长大,几乎没有男人不会凫水,如若这儿哪家的孩子不会摇船,那是要娶不到妻子的。不是谁家都能有牛车马车,但是一般人家都会有一艘小船,走访亲戚什么的,把东西放船里,摇着船就可以到另一个村子的河岸口。

  这就是水路发达带来的便捷。

  马车踢嗒踢嗒慢悠悠地走在街上,路上的行人都纷纷避让,青石板道路很狭窄,只能行驶一辆车,马车慢慢地在慈云寺前停下了。

  江河把小马扎放下来,沈三先跳下来。

  沈三一身藏青色儒衫,身姿挺拔,面容昳丽,不经意的一瞥让人心生神往。

  那街头的西施豆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路过的姑娘们掩着面偷偷地瞧着他,这般丰郎的郎君也不知是哪家的。

  沈三又转向马车,沈兴淮走出来,想要自己踩马扎下来,沈三一只手搂住他,一瞬间就落地了,沈兴淮郁闷了一下。

  姑娘们心犹幻想,指不定只是阿弟哩~

  江老夫人被搀扶着慢慢下来,最后江氏才抱着小蜜娘出来,把小蜜娘给江老夫人,江氏握着沈三的手臂小心踩下来,踩着马扎的脚晃了晃,沈三立即抱住她,江氏抬头笑了笑,两个人竟如同神仙眷侣。

  姑娘们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碎了......

  沈三接过江老夫人手里的小蜜娘,别小看这小肉墩子,虽是骨架子小,可肉一点也不少,现在有时候还保不住她。

  小蜜娘已经九个多月了,眉眼间尽是沈三的影子,所见之人皆夸一句好样貌,笑时又有一浅浅的小梨涡,由于腿上渐渐有力了,大人拎着她的手可以带着走一会儿,也会在学步车踩哒踩哒。

  之前天气冷,一直被关在家里,最远也只在周围转悠几下,算是第一次被带出来,小蜜娘兴奋极了,被沈三抱着,脚一个劲地蹬,看着新奇的景致,小手指着慈云塔啊啊叫,似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建筑物。

  江氏牵着沈兴淮的手,笑得一脸柔和,江氏的五官称不上多精致,但看着极为舒服,毫无攻击性,笑容也非常有亲和力。

  “蜜娘第一次上这般闹的地方,瞧那眼睛,都看不过来哩!可别把小头给转掉了。”江老夫人打趣道。

  蜜娘听到自己的名字,转动头看江老夫人,趴在沈三的肩上,嘴里叫着:“婆啊,啊,婆......”

  江老夫人笑着捏了捏她的小手。

  蘇州的寺庙少有在山上的,这儿少山丘,多为平地,走几层台阶就到了慈云寺,进去就是大香炉和一排排蜡烛,香味呛人,沈三把小蜜娘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等走过了院子,跨进第一道门,是十八罗汉,模样吓人,沈三不敢让她乱看,怕吓着她,加紧步伐,走过这一道后才松开手让她直起身。

  后面院子里有个小沙弥,看到几个人,立即就上前问好:“几位施主安好。”

  江老夫人握着佛珠朝他点头,微微鞠躬:“奈师傅阿在,我们今朝来要再点一盏长明灯。”

  “在的,师傅早就交代过了,施主且跟着我来。”

  小沙弥带着他们拐到寺庙的最后面,推开门,首先入目的是一座大佛像,佛像的两边都是长明灯,进了寺庙,小蜜娘就不如在外面时的激动新奇,反是缩在沈三怀里,亦或者趴在他的肩膀上不敢乱看。

  江思娘心中爱怜,但思及亡父,且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带小蜜娘出去。

  老和尚坐在佛祖下面,面前摆着一盏长明灯,他正在念经,听到门口的开门声,睁开眼睛,起身:“施主。”

  “济慈方丈。”江老夫人双手合十微微弯腰。

  江氏和沈兴淮也跟着做,沈三抱着小蜜娘只是微微鞠躬,小蜜娘竟是双手合掌,也学着她阿婆的模样,沈三忍住没笑出来。

  济慈方丈笑着摸了摸旁边沈兴淮的头,目光又落在小蜜娘身上,“这是施主的外孙女吧?”

  “正是,已经九个多月了。大师可能瞧瞧我这外孙女的命格?”

  济慈大师缓缓摇头:“命格这事儿,于孩童,本就缥缈。他们日后如何,全赖家中长辈。孩子就如同那一面白墙一张白纸,日后是一副名作还是一张废纸,父母才是握着那支笔的人。命格再好,放在三下九流的教坊之中,也难成气候。小施主出生清明、和善之家,且不出意外,也定是有福之人。”

  沈兴淮自小接受的是西方的唯物观,像命格这种东西,谁又是一出生就固定的,更何况,他也更相信教育和生长环境对人的影响。他瞬间对这个和尚的好感度上升了不少。

  江老夫人:“方丈说的是。”

  “长明灯已备好,可以点了。这地方不适合小孩子久留,能快则快。”济慈方丈做了个请的动作,转身走回蒲垫子上。

  “有劳方丈了。”

  点完长明灯,江氏和江老夫人还要上上香,沈三先带着小蜜娘和沈兴淮出去了。

  沈三抱着小蜜娘,牵着沈兴淮,这一条街上多数是餐馆、茶馆或小吃,人来人往得非常热闹,那小推车上卖饼子的卖糕团的,扛着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的。

  看得小蜜娘眼睛直打转,她不知那是什么玩意,但看到小孩子央着大人买了吃,她便知是可入口的,嘴中口水就止不住了,指着那儿啊啊啊。

  沈三只得把她换个方向。

  这庙宇边最多的,还应是算命的,一张桌子,撑上个招牌,就在那儿做上个一天。亦或有装成道士的,眯着眼睛假装是瞎子,抓人便说您近日运道不好。但凡烧香拜佛的,总有些不顺心之事,一天下来,瞎猫碰上死耗子,也能赚上几笔。

  这几日,慈云寺边来了个最独特的小摊子:卖字卖画。

  也不瞧着这进进出出都是些老头老太、地里人,哪儿识的那字,倒是认得算命桌上的摇铃。围观了许久也不知那老头要做啥。得旁人解释方知这老头卖字画,瞧着那老头像模像样地在那边写字,这小地界的人瞧不出名堂,只觉好笑。

  “老头儿,奈那字儿咋卖的啊?”

  那老头回的是官话,比这边儿说得都标准:“一个字十文钱!”

  十文钱!那人群里哄然大笑。

  “哦呦,老头儿,奈咋不去抢哩,一个字十文,啧啧啧。”

  “这找冤大头吧......”

  没一会儿就散了不少。

  老头静静坐着,也不说法,神色却有些郁闷,他考虑了很久,十文钱一个字,他已是觉得侮辱了。

  沈三瞥了一眼,江老夫人和江氏出来了,小蜜娘也看到了阿婆和姆妈,激动地要往那边去。

  “老头,别卖哩,卖不掉的,诺,给奈一文钱。”一个小癞子笑嘻嘻地扔下一文钱在桌上。

  那老头也是有心气的,甩甩袖子,那一文钱就落在地上,砸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脸一撇,竟是连正脸也不瞧一眼。

  小癞子那一伙素日是这儿的地头蛇,专收一些小摊费,素日没个正行,只进不出的,难得愿意给个一文钱,那老头子竟是不识好歹。

  那赖皮上前抓住老头子的衣领子,“臭老头!给脸否要脸!什么东西!”

  江老夫人正从老头的后面走过,慢慢定下脚步,有些迟疑。

  “欺负我一个老头子,年轻人真是好生厉害。哼,老头我不缺这一文。”老头竟是硬气得狠,也不松个嘴。

  周围人皆劝道:“老人家服个软吧。奈们也别多计较了,老人家也不容易。”

  “和奈们有什么关系,走开走开!这老头子就是欠收拾,还嘴巴硬。”

  江老夫人便道:“奈们真当是什么地方都闹腾,也否看一看这是什么地方,佛祖的门前就这般闹事,也不怕遭了报应。”

  那群痞子想笑,瞧着江老夫人的衣着打扮,应是好人家,有些讪讪,嘴上不敢挑刺。

  赖皮恶狠狠地盯着老头,又拎着衣襟用力摇了摇,把他用力往后一推,那老头没个坐稳,连同椅子一块儿往后倒去。

  江老夫人就在后方,竟是不备,被那椅子砸中了腿,猛地倒地,江思娘扶也来不及。

  人群后退三步,不少人已经悄悄离去,可不想惹上一声的腥臊。

  沈三吓了一跳,快步走上去,把那小蜜娘放江氏怀中,蹲下来急问:“姆妈,姆妈,奈咋样?”

  那老头也从椅子上翻下来,倒在地上,没了个动静。

  那群小赖皮后怕,面面相觑,一哄地全跑掉了。

  江老夫人屁股着地还有些晕乎乎的,这不光脚踝疼,这难言之处也疼得很,抓着沈三的手便叫着:“哎呦,脚伤了,不打紧不打紧,奈快去瞧瞧那老人家咋样了?”

  沈三觉是那老头牵连了老夫人,无心顾他:“且不管他,我先送你去医馆。”

  “可别,那老人家若是有大碍就是罪过哩。”江老夫人心慈,却亦是有自个儿的打算,暂且不说。

  沈三瞥那老头一眼:“那老头我瞧着硬实得很,且出不了什么事,带上亦为麻烦事儿。”

  沈兴淮站在一旁,那老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珠子却是能转动的,也不欲让家人趟这趟浑水,“阿婆,先送奈去吧,他自有人管。”

  江老夫人坚持要带上他。

  江氏也是心急:“振邦,带上吧,可别出了人命。”

  沈三不欲多管其事,却经不住女眷的恳求,让江河一同带上了马车,送去了刘家的医馆。

  刘泉夫妇正在医馆里坐诊,江河便大呼小叫地喊进来,要抬架子,说是老夫人。可把沈英妹吓了一跳,等到马车上接下江老夫人,原来是扭到了脚。

  江老夫人面色难言,拉着沈英妹,沈英妹低头附耳,两人低声说了几句,沈英妹便知,让人抬着她去了内室。

  那老头抬进来,便自个儿醒了,刘泉瞧着并无大碍,这诊断一下,那老头立即抱头喊疼。

  沈三看着不顺心,不想瞧他,便说道:“老人家,我们可是好心救你,别恩将仇报。我岳母还伤着哩。”

  老头松开头,打量他:“救我的可是老夫人,这恩可不是你的。我渴了,要喝水。”

  沈三让江河给他倒点水。

  老头又道:“有吃的不?老头我饿了一天。”

  沈三严重怀疑他是靴他的,看过去,老头也正盯着他,竟是理直气壮。沈三气闷,让江河给他买个包子。

  此时,江老夫人在沈英妹和江氏的搀扶下走出来了,她的尾骨摔着了,脚踝也扭了,看来要在床上修养个把月。

  老头收起对沈三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站起来,朝着江老夫人作揖:“多谢老夫人相救,今日要非老夫人,老头我就要横死庙前喽。”

  他窥着沈三父子,眼睛一斜一斜。

  父子两竟是同一时间撇嘴,这老头真是记仇得很,且不过说了句不想管他,就记恨至此。

  江老夫人:“老人家家住何处?今年贵庚?家人可知奈在此?”

  那老头:“亲人皆在北方,我素来飘荡无定所,多年以来也不多追究,我定期书信回而已。鄙姓范,名留,知天命之年。”

  江老夫人惊言:“那奈岂不是比我小上几岁......”

  余下之语便是,怎么的头发都已花白了。

  范老摸了摸头发苦笑:“吾年三十失独子,四十丧妻,此后便是一夜白头......”

  短短数语,竟是让江老夫人感同身受,心中酸涩。

  “奈可有住处?”

  “四海为家,暂住慈云寺。”

  江老夫人便道:“若不嫌弃,请范老弟到寒舍少做休息,养好了伤再做打算,且可?”

  范留老头犹豫,是觉寄人篱下并不美妙,余光瞥见那黑心女婿竟是又想阻挠,故道:“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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