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_贺兰诀与廖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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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运动会这几天,为了彰显校园的朝气和纪律,学校通知统一着装,穿秋季校服进校。

  北泉高中的校服是蓝白色,款式老土,布料发硬,无一例外的宽大、臃肿。

  淹没了每个人的身材和个人特点。

  但依然有人穿得很好看,化腐朽为神奇,把累赘拖沓变成了笔直清爽。

  包括主席台上的学生代表。

  郑明磊和汪夏作为高二代言人,下一届高考的明日之星,开幕式面对镜头来了段鼓舞人心的演讲。

  开幕式后,运动会正式开始,第一天主要项目是短跑和接力赛,跳高跳远,还穿插着啦啦队和健美操表演,是观赏性最好的一天。

  贺兰诀这一天没闲着。

  先是班上的接力赛,然后飞奔各赛场给班上同学和唐棠加油呐喊,再遇见以前高一班的老同学,凑在一起聊天叙旧,又忙里偷闲帮着后勤组搬水买药,满操场乱窜。

  有人拿纸筒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贺兰诀回头,惊喜道:“是你呀,明日双子星同学。”

  “你听见了?”郑明磊摸摸鼻子,“见笑了。”

  “主席台声音那么大,我能听不见?”

  “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郑明磊笑她,“看你在操场上飞,跟只小蜜蜂一样。”

  “我们刚才去小卖部买水回来。”贺兰诀看郑明磊校服穿得整齐得体,自己早敞开了拉链,撸起袖子,“喝水吗?太阳有点晒。”

  “谢谢!”

  贺兰诀顺手帮他拧开:“你们零班也参加运动会吗?”

  “只有今天上午,下午就回教室上课。”

  “不愧是零班。”她夸张地挑了挑眉。

  郑明磊笑道:“我也就在操场上待一会,后面还有个校园专访,对了,待会我有男子400米,要不要来给我加油?”

  “你缺给你加油的人?”贺兰诀哈哈笑,“我怕被组团的女生挤出去。”

  “再送你一瓶水,提前给你加油喽。”

  “谢了!”郑明磊忍俊不禁,“我刚才看了你们班的报名表,你怎么报了两个长跑,时间都是在明天,能跑得过来吗?”

  “我也不知道呢,明天看看吧。”说到这,贺兰诀心里还有点紧张,“我多热热身。”

  “不要逞强。三千米你中途退出来,长跑主力军都是田径队,你平常运动少,身体受不了。”

  “知道啦。”她甩甩手,不以为意。

  郑明磊不放心:“明天我过来看看?”

  “你别来呀,好好上课,我跑两圈就溜,再说了,我们班的同学都照顾我呢,你一来,班上女生都光顾看你,谁还管我呀。”

  “那好吧。”郑明磊叮嘱她,“别再傻乎乎坚持到最后了。”

  “知道啦。”

  不远处况淼淼和一帮子女生在喊贺兰诀,跳高和跳远都就要开始了,顾超和班上好些人都参赛,大家约着一起去加油。

  “班上同学喊我,走了啊。”

  “去吧。”

  班级大本营那边,堆着班上同学的书包衣服、还有医药箱和各种物资,有人轮流看守,贺兰诀刚满场都没见着廖敏之,这会一眼瞅见他守着药箱,望着人潮奔腾的操场,微微出神。

  不管是教室、还是其他地方,他总像抽身而出的观望者,自己静止不动,看着别人嬉笑打闹。

  贺兰诀跟着人走,又折回来,拽廖敏之的校服:“顾超高峰他们都在比赛,一起去看看呀。”

  他被她拖着,服帖在身上校服被直直扯开,拽在女孩子手里不松,她好像笑得很开心,廖敏之有些无奈地站起来,跟着贺兰诀一帮人往前走。

  顾超正在候场区,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惹眼的宝蓝色的球衣,肩宽腿长,笑容潇洒,旁边有女孩子窃窃私语,七班的女生都很有维护“这是我家园子里的草”的自觉,团团站在他身边,递水抱衣服拿手机。

  男生一个个起跳,顾超跃过去的时候,周边响起一片欢呼声,姿势的确利落好看,连贺兰诀都不自觉鼓掌,激动得和况淼淼搂在一起吹了个口哨。

  廖敏之看着班上女孩子个个笑容满面,凑到顾超面前说话,其中一张姣好面容,脸颊被太阳晒得微红,眼睛亮着光,笑容也发着光,跟明晃晃的太阳融在一起。

  他手插进裤兜里,懒懒散散跟着这群人往前走。

  第一天过得飞快,气氛热烈欢快,第二天,贺兰诀从起床就开始紧张。

  她上午有八百米,下午有三千米长跑。

  贺兰诀换一早上就在操场热身,好在今天还有不少别的项目,加上球场还有篮球赛和排球赛,围观跑步的人不多。

  上午的八百米还在贺兰诀的承受范围内,她耐力好,最后冲刺力也不错,出乎意料挺进了半决赛。

  刚下跑道,唐棠给她递水递毛巾,贺兰诀目光扫了一圈,没看见廖敏之,也没看见况淼淼,猜他们应该去篮球场看顾超打球去了。

  体委兴冲冲拍她肩膀:“不错啊贺兰诀,你适合长跑,跑得挺稳的,下午的三千米准能行。”

  三千米安排在下午两点半,体委过来喊贺兰诀上场,大家都簇拥着贺兰诀走到预备席。

  贺兰诀已经有点腿软、脸色发白,心头飙汗。

  她平时运动很少,高一那次三千米,完全是误打误撞被推到跑道上去的,跑到最后几圈,那种濒死感,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体委看她满脸紧张,给她扇风:“放轻松,放轻松,实在不行就中途放弃嘛,没关系的。”

  裁判枪响,跑道上身形拔开,各自把握节奏迈步,贺兰诀夹在其中。

  开头几圈人不少、从第三圈开始,跑道上的女生一拨拨退下来,到后面,留下的人越来越少。

  贺兰诀跑完第四圈就已经承受不了,满脑子想退缩,听见耳边一声声的加油声,又想咬牙再撑一会。

  体委全程给她加油打气,跟着贺兰诀在内圈陪跑,时不时给她打气:“加油啊贺兰诀,加油啊。”

  她面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喉头发腥,想让他闭嘴,想他说,别跑了贺兰诀,够了。

  呜呜呜,有没有人让她停下来?

  为什么都在给她加油?

  贺兰诀擅长忍耐。

  只要她的腿还迈得动,只要身体不自己倒下,她就能多忍一秒,再一秒,最后一秒。

  贺兰诀跑完了全程。

  她出了一身汗,面色潮红,唇色发白,佝偻着背,明显是很不舒服。

  过来搀扶的人不少,体委去裁判席看过,喜滋滋回来表扬她:“贺兰诀,你挺厉害,第七名。前面五名都是田径队的。”

  大家搀着她回到大本营,几个同学披着校服躲在角落里刷手机,看大家搀着贺兰诀过来,纷纷让位子。

  贺兰诀摇摇头,直直站着,面色青白,挤出几个字:“我想吐。”

  “怎么办?要不要去医务室?”大家都紧张地围上来。

  唐棠有经验,连忙塞过来两枚咸酸的话梅:“别吐别吐。”

  果然好了点,贺兰诀在座位上坐了半个小时,大家看她面色渐渐恢复,各自散开去看别的比赛。

  贺兰诀自己待了会,咬着唇,自言自语说了句:“说话不算数。”

  她木着脸,晃悠悠朝着教室走去。

  这该死的高二楼,为什么要建在这么高的地方?为什么要修这么多楼梯?

  贺兰诀挑了条近路,从大草坪横穿,经过垃圾站,打算从小树林绕过去。

  有人堵在她要走的路上。

  女声幽幽:“分班后很少见你。”

  “有一次在校外看见……你骑着车,转眼就过了,我在后头喊你的名字……”

  “高一班级群你也退出了,我发消息你也没回。”

  “廖敏之……你能说句话吗?”

  贺兰诀摸了摸耳朵。

  道德感提醒她不要管闲事,八卦心催促她快点跟进信息。

  两个身影站在一起,看起来赏心悦目,女孩子背对着她,空荡荡的校服品咂出一种纤弱的气质。

  廖敏之安静看着眼前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声音仍是含糊的、轻飘的:“说什么?”

  女生吸吸鼻子:“你和顾超分在一个班,我真的挺高兴的,本来想去你们班找你,又觉得不太合适,顾超也说你现在挺好的。上次同学聚会,我们去打球,你也没来。”

  “作业多,忙。”

  “你在理科班还适应吗?我也觉得你适合理科,可惜我只能学文,不然咱们还能有个照应。”

  “嗯。”他微微蹙眉,抬脚想走,“没事,我先走了。”

  女生嗓音几乎哽咽:“对不起。”

  “不用道歉,跟你没关系。”语气很平和,“真的。”

  廖敏之脚步一挪,目光就跟着滑到了前面。

  ――站在树边,一动不动,全神贯注聆听的贺兰诀。

  他眉头猛然一敛。

  贺兰诀目光和他撞在一起,眼神缩了缩,露出个难看的笑,讪讪地朝天上看。

  廖敏之绕过她,径直往楼梯口去。

  女同学失落扭头,看着廖敏之的背影,也瞥见表情讪讪的贺兰诀,抹了下眼睛,埋着头走开。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贺兰诀爬到四楼,进了教室。

  班上有不少同学,做作业的玩手机的,都在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廖敏之坐在位子上写作业。

  她瘫在椅上,坐着发呆,扭了扭身体,戳了下廖敏之:“刚才那是你朋友吗?”

  廖敏之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不回应,贺兰诀心头也不爽快,又戳了他一下:“她语气好像很难过,你听见了吗?”

  这回廖敏之蹙起了眉,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目光似乎……有点冷。

  “你走之后,我看见她坐在小树林里的石凳上……”

  话音未落,廖敏之长睫一垂,收回了目光,将手中的笔搁下。

  黑色水笔“啪”一声滚在桌面,他慢条斯理把练习册合上,收进书架,拎起自己的书包,甩在背上,起身往外走。

  动作很平常,神色也很平常,但贺兰诀就是觉得……这人在对她发脾气。

  她望着他的背影,侧脸扬起,线条傲慢又锋利,背脊迥于寻常,直直的挺着,像在防御,也像抵抗。

  她突然生气起来:“喂!你何必这样!”

  不知道廖敏之听没听见,他自顾自匆匆出了教室,反倒是贺兰诀的声音把教室里的目光惹了过来。

  贺兰诀坐着,重重咬了下牙,心头闷闷的。

  高二运动会只有两天,大家重归教室,贺兰诀坐在自己位置上,像以往一样上课下课、和身边同学聊天,就是没和廖敏之说话。

  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廖敏之毫无察觉。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在乎她如何对待他,不在乎她的态度,她的想法。

  既然他不在乎,她也没必要在乎。

  贺兰诀扯了张纸,罗列了各科老师布置的随堂作业,然后把纸拨到他桌上。

  他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眼神只在纸面轻飘飘停留了一秒,而后提笔回了谢谢两个字,把纸条推回她桌上,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贺兰诀很气!

  她冷着脸拽过那张纸,攥成一个纸团,扔进了课桌。

  第二天,她连字都懒得写。

  自己上课也是懒懒的,没精打采――不知道是不是运动会太累,她的生理期提前了,整个人有气无力,很不舒服。

  最后一节晚自习。随堂老师是教化学的老宋。

  老宋是个头发花白的枯瘦老头,晚自习喜欢里里外外溜达,没有老师坐镇,教室里有的说话声,大家交头接耳小声聊天。

  两人各看各的书,各做各的作业。

  贺兰诀坐不住,满心烦躁,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换姿势。

  腰疼、腿疼、肚子疼、头疼。

  她又换了个坐姿,瘫在椅子上,作业也不想做,只想早点下晚自习,回家躺着。

  贺兰诀又挪了一下,翘起了二郎腿,晃晃搭在上面那条酸疼的腿,扭扭晃晃,舒展下筋脉。

  “嘶――”

  她猛然皱眉。

  小腿抽筋了。

  腿肚子肌肉痉挛,贺兰诀脸皱起来,趴在桌上,伸手去揉腿。

  这一揉不轻反重,整块小腿肚连着脚丫子都抽起来,拧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贺兰诀痛到飙泪,猛然侧身弯腰,蜷着身体在下、用力摁着自己的小腿肚。

  两人的桌椅都被她的动作撞了下。

  动作太突然,她下腰的时候还把廖敏之话不守信用。”

  他默然了很久,最后平静道:“对不起。”

  男同学的肩膀落满树杪投下来的光影,剪影格外的温柔无辜。

  贺兰诀低头,噘着嘴,鞋尖蹭着地面。

  修长的手指握着车把,手指动了动,碰了一下车铃――叮叮响。

  贺兰诀抬头,好像笑了下,她笑的时候眼睛会特别亮,像光落下来,伸手碰了下他的自行车后座,指了个方向:“我家住那边。”

  他载着她滑出去,贺兰诀抓着他的衣摆往前倾了倾,额头轻轻撞在他的后背,是坚硬的触感。

  凉风鼓动宽大校服,把他身体完全包裹住,又削出他的清瘦身形。

  自行车链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贺兰诀猜他听不见这点响声,可这声音并不刺耳,反倒像种音乐节奏,铺满了他们走过的路。

  天上的月色有点冷清,星星也过于黯淡,天幕是浓郁近黑的深紫色,清秋之夜,安静的夜。

  贺兰诀抓紧了他的校服。

  廖敏之会在所有路口停下来,扭头看着她,等她指认方向。

  目的地很近,贺兰诀拽了拽他的校服,廖敏之停住,长腿支在地上,扭头看她。

  贺兰诀从后座跳下来:“到了。”

  他点点头:“再见。”

  自行车继续前行。

  贺兰诀看着他的单薄背影,突然往前迈了两步,心头汹涌,喊他的名字:“廖敏之。”

  清脆嗓音回荡在冷风穿梭的街道。

  他没有回头,消失在她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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