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一株心竹_猎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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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一株心竹

  同样长期在丛林作战,李念兰却发现自己的理念很难同这些来自东南亚的社会主义兄弟契合。

  “我还是不太明白,同样是胜利,新旧技术又有什么分别。”提问的学员很执着。

  “这么说吧……战争在总体上纵然胜利了,但最亲密的战友却因为你糟糕的战术运用,在一场局部战斗中不明不白丢了性命,你还有心情去享受最后的胜利吗?”李念兰思考片刻之后,目光直直射向他。

  “我……只能部分认同您的观点,毕竟斗争是残酷的。”学员坚持己见,坐回了椅子上。

  “可以有不同观点,我只是希望,有一天越南成为统一国家之后,还能看到活着的各位。”他的话引发了讲台下一阵笑声。

  “面对直升机这种火力强大且具备一定防护能力的新兵器,在我方不占据制空权的劣势条件下,地面火力成为首选。比如,单兵肩扛式火箭弹,或是小口径高射炮。这类高射炮必须便于拆卸、运输,不能指望牵引车辆,应以人力或是畜力运输作为设计考量。”

  他将人力和畜力连着说,又引来几声窃笑。

  “你们需要正确识别美军直升机的各种型号、用途和标识,避免误伤运送伤员的载具单位。”李念兰继续他的讲解。

  这时,一名留着精干短发的女学员跳过翻译,直接用中文发问道:“李教员同志,知道帝国主义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伤员和平民的吗?这不是一场文明人之间的较量。很难想象,您是如何从漫长的革.命战争中活下来的。”

  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来中国接受军事教育,对于东南亚社会主义者几乎算是朝圣,当面顶撞教员是难以想象的,尤其是最后那句话,颇有些嘲弄意味了。

  李念兰这才发现,发问的女子身姿娇小,很是面善。

  “我们……像是在哪里见过?”他放下教鞭,缓步走到她近前。

  “是的,我们并非初次谋面。六年多前,老挝东北部山区的某条公路上,您当时作了法国殖民军的俘虏。”女子性子高傲,话里话外都很不客气。

  六年多前……他稍稍搜索记忆库,脑海里映出这个女子的形象来。

  当时,他被马雷刺成重伤,在湄公河上逃亡,恰好遭遇一股法国殖民军。

  眼前咄咄逼人的女子,正是那天将受伤的法国上校弗朗索瓦一枪处决的越南女兵。

  “你叫……”他想知道她的名字,以便好好回击。

  她先是发了一串奇怪的音节,然后说出名字的汉语音译:“黎心竹。”

  在马亚人种里,黎心竹算是那种相当耐看的女子。

  她的皮肤远比北越同胞更加白皙,面颊微微隆起,鼻梁高直,却拥有中国江南女子那样的樱桃小嘴,以及一双犀利的、带有杀伤力的傲目。

  “好的,黎心竹同志,那天之事,辛言同志应该对你讲过,我出现在法军队伍里的原因和整个过程。”他心底觉得这名字秀美雅致,与眼前有些狂傲的女子颇不相称。

  “贵国有一种优良习惯,就是同僚之间相互照顾……那叫什么来着……对了,面子。中国人,好的就是面子。”黎心竹挑衅式地嘴角一弯。

  李念兰在嘴上也是见招拆招:“没有中国顾问帮助,你们的游击队怕是连湄公河都过不了。”

  黎心竹呵呵干笑了两嗓,把话题转回他身上:“据说,李教员同志受制于一帮毒贩,险些丢了性命。其实也是,军人干了警察的活,自然是干不好的。”

  一边的越南语翻译吓得大气不敢出,频频对黎心竹打手势、使眼色,拜托她赶紧闭嘴。

  闹得不好,中越关系怕要在你个丫头手里出现裂痕。

  然而,黎心竹根本没有收嘴的意思。

  “警察当然有警察的特长,那咱们就说说军人的事儿。面对敌方可能采取的直升机战术,假如你是步兵小队指挥官,打算采取什么对策?”李念兰提醒自己不能被她带了谈话节奏,陷入无休止的人身攻击,他一个大男人和小女子对骂,成何体统。

  “当然是发挥地面火力,以直升机有限的速度,打下来并非难事。”说这话时,她就像是在描述一场猎鸟比赛。

  李念兰进一步质问:“如果,敌人使用大规模编队战术呢?你的地面火力刚露头就被机枪和火箭弹犁平了。”

  黎心竹确实没细想过这个问题,法国殖民军的战术多少还有些一战时堑壕战的思维,法越战争基本上是在平面上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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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回你瞧不上眼的毒贩吧,为了应付缉毒警察和黑吃黑,他们惯于挖掘地洞和地道,把财富和生命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李念兰把目光转向翻译,意思是让他把这番对话内容告知在场的全体学员。

  “卑劣的地鼠战术……不过,应该管用。”黎心竹颇不服气地都囔道。

  “在家乡本土作战,山山水水都是战友,以主欺客,有便宜干吗不占?”李念兰的比喻把一度僵冷的课堂气氛又点活了。

  越南学员们纷纷交头接耳,私下交流起丛林地道战该怎么打。

  “李教员同志,听闻你是中**人中难得一见的神枪手,甚至能与手中武器进行灵魂的沟通……”黎心竹似乎未受周遭人的影响,又找到新的话题突破口,“当然,我们社会主义的信仰者都是无神论者,关于武器有灵之类的说法,我是绝对不信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与武器的相处之道。”他预感这个棘手的女人有向他挑战的意思。

  黎心竹像个高傲的公主,缓缓击了两下掌:“说得好,想必李教员同志不会吝惜名誉,以致不敢与一位来自异国的小女子交手吧。”

  他心里有种被牛皮糖缠上的感觉,打了无数场仗,射击比赛倒是很少参与。

  上回与人比试,还是当年与歪博那厮在昆明近郊分的高下,算起来,那个见女人就摇尾巴的东北爷们儿,尸骨埋在野人山已快十八个年头了吧。

  见他若有所思,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黎心竹又往火上浇了把油:“唉,英雄迟暮也是常事,毕竟李教员不年轻了,万一老手一抖,弹道跑偏,岂不有损中**人声誉?”

  刚刚被激活气氛的教室再度沉寂,连她的同胞都禁不住认为,这小妮子太胆大了。

  但碍于黎心竹极特殊的身份,没人敢当场指出来。

  李念兰其实也意识到了,在场的学员不乏团级干部,却似乎不敢招惹一位小小的女连长。

  “好,就当是上一堂射击教学课吧。”他勉为其难地接下挑战书。

  “谁教谁还不一定呢,当心小女子乱拳打翻老师傅!”黎心竹樱嘴一都,满脸写的都是不服。

  军事学院有一块面积相当于四个足球场大小的射击训练场,在国内的硬件条件算是一流,不少老首长犯了枪瘾也会到此露露身手。

  城市里难得有这么成片的绿地旷野,因而也吸引了不少鸟儿光顾。

  为防止流弹伤人,射击场尽头竖起一道高达五十米的避弹墙。

  鸟儿们也不客气,顺势在墙头最高处筑巢安家。

  反正子弹都是冲着靶去的,基本不可能威胁到它们。

  形形色色的飞禽们听惯了枪响,居然练就了铁胆,既不避也不飞。

  “固定靶太无聊了,以咱俩的能耐,估计比到天黑都分不出高低来。李教员,你看那些鸟儿,像不像美帝的武装直升机?”午后暖阳为黎心竹精致的轮廓镶上了一圈金边,一踏进射击场,她立即变回活脱欢快的少女。

  “不像。美军UH-1‘休尹’直升机的防护性能不低,区区步枪并不能有效对抗。”他并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想象力。

  “李教员,你这个人很没情趣呢。中国古代的皇帝不是喜欢秋猎吗,咱们今天何不好好享受围猎的乐趣?”黎心竹总是有意无意用贵族的身份来类比自己,这在军人当中很少见。

  “皇帝都被英雄拉下马了,围猎他人者,总免不了成为被围猎的对象。”他不失礼貌地回敬一句。

  黎心竹选好了比赛用枪,一支维护保养良好的莫辛那甘M1944栓动步枪,这种枪型曾在半岛战争中大发神威,创下过惊人的狙击神话。

  “这些鸟儿太安逸了,为什么不飞呢?”黎心竹向射击场管理人员发问。

  在得知实情后,她大笑道:“子弹太有规律了,让它们试试这个吧。”

  说罢,她借来扩音喇叭,然后鼓起腮帮,嗓子眼里发出类似鹰啸的长音。

  这一招果然见效,窝在高巢里打盹的鸟儿不惧枪响,对鹰啸声还是颇为忌惮的,立即扑啦啦夺巢而出。

  鹰声方落,黎心竹手中的莫辛那甘发出清脆的底火敲击,大自然有幸聆听了这声钢琴般的妙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鹰声方落,黎心竹手中的莫辛那甘发出清脆的底火敲击,大自然有幸聆听了这声钢琴般的妙音。

  所有人惊呼起来,二百米开外,小小的黑点直线坠落。

  见李念兰仍没有行动,她颇为得意道:“怎么?李教员不习惯打移动靶?”

  “没,等它们飞远些。”他不急不慢上好弹夹,扫了一眼天空。

  “再远,子弹就要被风儿吹跑喽。”她拉栓退壳,已经准备好下一发。

  “射杀人家父母,至少别让儿女伤心。”待大鸟飞得远了,李念兰才稳稳扣动扳机,空中碎羽四溅,但巢中幼鸟应该是见不到这一幕了。

  “好笑,畜牲怎么会伤心?”黎心竹短时间里连射两枪,将离巢不远的一对鸟儿打落下来。

  “纵然是草木,也会有情绪。”他也回以两枪,皆是弹无虚发。

  两人各射了四发,成绩是4比4,但李念兰把目标放得更远,气势上压了她一头。

  这回,轮到黎心竹笑不出来了,她难得手心冒汗,心里不免发毛,暗忖这个姓李的家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看来那些神乎其神的传奇故事是真的。

  她自诩是北越人民军中枪法独一无二的高手,此次来华培训,特意点名要李念兰充当教员。其实,她求学是假,逼他比试枪法才是真正用意。

  远处天空只剩最后一羽大鸟,在布满儿女后代的鸟巢上方盘旋哀鸣。

  重压之下,黎心竹不肯在一众围观同胞面前服输认栽,果断将弹夹里最后一颗子弹推入击发状态:“李教员,接下来就看谁出枪更快了。”

  “留它一命,至少让那些嗷嗷待哺的幼鸟不必饿死。”

  “那多遗憾啊,我们之间孰优孰劣,不就没个结果了?”

  “其实,平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李念兰打算结束这场残忍的比试。

  “平局?这世上哪来的平局?不过是无能者之间的妥协罢了……”黎心竹朝他居高临下式的一笑,接着扭动腰肢,枪口火光一闪。

  出人意料的是,空中那羽孤鸟却安然无恙,扑愣几下翅膀之后徐徐飞回巢内。

  居然脱靶了,这次意外登时令她羞得无地自容。

  但身后的军人们却喝起彩来,无论围观的中国人还是越南人,全都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

  她侧目发现,李念兰手中握着一支五一式手枪,脚边躺着一枚青烟鸟鸟的黄铜弹壳。

  尽管中**工厂已经研发出性能更加可靠的“五四式”,但眼前这个不懂讨好女人的家伙,用一支过时了的旧手枪,将她刚刚飞出枪口的子弹硬生生撞偏了弹道。

  若不是亲身经历,黎心竹断然不可能承认世上有这种神技,现在,就算是握手言和的平局,于她而言也是奢望了。

  “李团长!”射击场外有人在大声呼喊,一名警卫战士拼命摇动手中的电报纸,跌跌撞撞朝他奔来。

  “别急,有话慢慢说!”李念兰丢下黎心竹,朝那战士相迎而去。

  黎心竹恨恨地瞪着他跑远的背影,不时有同胞战友过来安慰,可她一句也不曾听进去。

  作为北越人民军最年轻的连级女干部,黎心竹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特殊的家庭背景,令她在军中拥有公主般的待遇。

  输掉这场跨国比试,公主自然很不开心。

  她恨恨丢掉步枪,再望向给予她羞辱的李念兰,却发现接信之后的李教员变得异样起来,整个人彷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黎心竹哪里知道,一场灭顶之灾正降临在李念兰的命运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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